(1)层级监视
这种手段以不间断的监视取代了公共事件的展示,通过分层的、持续的和切实的监督,使规训权力成为一种复杂的、自动的和匿名的权力。{16}层级监视可以表现为在规训场所的设计上,也可以表现为监视组织的设计上。层级监视不仅在规训者与规训对象之间建立监视关系,而且在监视者内部建立监视关系,使任何人都逃脱不了监视,自上而下,层层把关,形成网络。
笔者认为,这种层层监视的立体网络事实上使权力太过于张扬,它的理论前提是把人想象成非常邪恶的主体,一旦离开了监视,人就会肆无忌惮地犯罪。具体在监狱的刑罚执行中,监狱通过这种层层监视的网络系统,事实上是把罪犯当成了怪兽,因此必须把他们关在监狱里并严加看管,在此监狱的外面还有监视,向外延伸还有监视,以至于形成了以罪犯为中心的若干个监视圈。对于监狱来说,这种监视可以最大限度地了解罪犯的情况和动向;而对于罪犯来说,这种立体多层次的监视使他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这必然在罪犯与监狱之间产生冲突,原因就在于监狱的惩罚权力已经直接与罪犯发生了最近距离的接触了,罪犯的抵触情绪在所难免。
层级监视虽不可取,但笔者认为,福柯所推崇的全景敞视主义值得借鉴。全景敞视主义源于边沁的全景建筑理论。[7]简言之,福柯的全景敞视主义的宗旨就是让罪犯充分暴露,而监视的权力则隐匿起来,在无形中发挥作用,从而避免了权力与罪犯的直接冲突。福柯之所以推崇这种全景敞视监狱,是因为全景敞视监狱使权力的具体运作脱离了传统上昂贵的、粗暴的权力运作方式,而代之以最小的代价行使权力:在经济上,通过时间、空间、活动上精巧的设计和安排,达到低投入、高产出;在政治上,通过权力的分散化、外在化、相对的无形化,减少行使过程中的障碍、阻力;在人员上,减少行使权力的人数,增加受权力支配的人数;在时间上,使权力在任何时刻都可以进行干预;在物质上,不使用任何物质手段直接对个人发生作用。{17}
有的论者认为,全景敞视主义在象征意义上把权力隐藏起来,使人无法觉察到权力的可怕力量,但事实上它无处不在。至此,福柯给我们揭示了现代社会的“文明”是怎样以“软刀子”的形式把人的自由一点点剥夺了去,而人们却浑然不觉,却陶然于现代文明之中。{18}但笔者认为,这种批判和指责是没有道理的,我们生活中到处都是权力的影子,但是只要权力以一种无形的力量发挥作用就可以了,权力本身并没有不当之处,关键在于权力行使的技巧。[8]事实上,这种全景敞视主义也使权力的行使更加完善,它能减少监狱内行使权力的人数,而同时增加权力支配的人数。[9]
更为重要的是这种全景敞视主义能够达到使罪犯自我规训的目的。因为这种监视将监狱的监视者的观点和评判注入到罪犯的心灵,使得罪犯用同样的目光注视着狱内任何破坏秩序的行为。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也起到了预防狱内犯罪再次发生的作用。其实,我国古代的统治阶层就已经自觉不自觉地运用了全景敞视主义来规训民众。最典型的是儒家提出的“慎独”思想。《大学》中说:“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意思是说,人们内心的真诚,一定会表露在外面,所以独自一人时,也要谨慎从事。《中庸》说:“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意思是,没有比隐蔽的东西更容易表现出来,没有比细微的东西更容易显露出来。所以君子独自一人时,也总是要谨慎地进行内心反省,坚持不苟。也就是说,人们应该善自独处,不仅在有人监督时注意自己的行为规范,即使在没有人的时候,也应该自我监督,遵守道德规范和法律制度。儒家通过人的“慎独”达到对个体“自我监禁”的目的,实现其思想和行为从“他律”到“自律”的转变,以提高整个社会的道德水准。这便是儒家良知上的全景敞视主义。{19}